湛空依然

再来一波刀子

章二十一

 

断崖下没有别的道路，谷地里树影参差，下到山崖下面后看不清上面的方位，又下着雪，一时间分辨不出方向，只得散开分头去找。

游骁知道若是再找不到肖少然，这场雪马上就会隐藏住所有的踪迹。

“喀嚓。”

林间忽然传来一声轻响，游骁正聚精会神地关注着周遭的动静，自然不会放过。他迅速往声源处看去，重重树影间似乎有一点墨色，在林间若隐若现。

他立即策马去追，已入密林，踏炎的脚力施展不开，几次都打滑陷在雪窝里。眼见那个墨影要消失不见，游骁打了个呼哨，从马背上腾空而起，施展轻功追去。

在这边！

他踏过树干，终于又隐约捕捉到了那个墨影，而一晃便又被拉开了距离。

好快！游骁心里不由得有些惊诧，他虽不知道肖少然伤势如何，可毕竟一地血迹不是骗人，若是他在此种情况下还有如此轻功，他到底隐藏了多少功力，深不可测。

树木稀疏起来，快要出密林了，待到宽阔的场地上，对方将再无法隐藏！游骁又提了口气，身子猛地向前拔了数十丈，眼见就快要追上了！

“唰啦——”墨影冲出林间直飞天际，游骁急忙抬头去看，天空中盘旋的竟然是一只禽鸟。他抬手一发乘龙箭便向着大鸟射去，箭矢打在翅膀上发出“叮”的一声脆响。黑鸟身子一歪，直愣愣地掉落下来。

不是真鸟，是木制机甲，通体漆成黑色，翅膀有一臂长，远看与真鸟无异。

万花机甲鸟！

“操！”游骁骂了一句，调头便往回跑。山崖下没路，对方定然是为了将他引开，他着急寻人，竟然没防备中了调虎离山之计！

“吁——”游骁边跑边吹了声口哨，踏炎听见召唤，疾驰到他身边来。他往回没跑太远，便看到有几人匆忙往过赶，想必也是听见了他的口哨声。

“发现人了吗！”游骁一看便知道毫无进展，一甩缰绳，“被耍了！”

“副帮主！”一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，手里牵着两匹猎犬，气喘吁吁地说，“薛副帮让、让我，带来的……”

放开了缰绳的猎犬嗅了嗅，仰天狂吠，撒开腿往一个方向跑去。

雪已经快要遮住视线了。

“追！”

 

风雪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，雪窝里积了一滩血迹，横倒着一个人，墨色衣裳，长发遮住了半边脸，被雪覆盖了薄薄一层。两只猎犬围着他来回打转，不停地吠着。

游骁翻身下马，仍是小心翼翼地握住了长枪，浑身戒备地蹲下身去翻看这幅身体，伸手缓缓探了探他的脉息。

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心情，五味杂陈，百般滋味都淤积在心里吐不出来。他向来是个粗人，直来直去，从未有过一刻如此错杂无序的感觉。

游骁最终长叹一口气，撩了一把落在脸上的雪花，说道：“……带回去吧。”

是肖少然。

万花半边身子被剑气劈开，血染红了整件衣裳。他大概是跌落悬崖的时候折断了手臂，以异常的角度垂在身侧。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尽是擦伤，脸上大片大片的伤痕，狼狈不堪，不再像游骁熟悉的那般俊逸。

说一点感情也没有是假的。毕竟相处数年，就算不是至交好友，也一起在战场上浴血，还有那么多次，是肖少然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。

况且，还有叶秋桐。他当叶秋桐是过命的好哥们，而叶秋桐当肖少然，是舍不掉的、最亲近的人。

他尚且理不清自己的心绪，他没办法去想，等叶秋桐真看到这幅破败的尸体时，心里会是怎样的一番波澜。

可肖少然毕竟是一个叛徒。什么都改变不了他背叛的事实。

他看着叶秋桐木然地走过来，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绝望。藏剑好像失了心，丢了魂，行尸走肉一般，脸上尽是沧然悲怆。

游骁想说什么，张了张嘴，半天却没吐出一个字来。他不知所措地四下张望，薛清站在他身边，握紧他的手，轻轻拍了拍。

叶秋桐看着万花的尸体，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脸颊，撩开了被血污黏在一起的额发。

他怎么会不熟悉。

藏剑的手控制不住颤抖，小心翼翼地搂住冰冷的尸体，费了半天力气才把他圈在自己怀里。他跌坐下来，紧紧抱着肖少然的身体，把脸埋在万花的怀里，茫然而无助地蜷缩成一团。

这场雪大约是不会停了。

 

 

肖少然踉踉跄跄的在雪地里走着，他跌下来的时候尽管做好了准备仍是扭到了脚，失血的身体让热量迅速流失着。这场雪来得时机太好，阻扰了追捕，给他争取了时间。但是再拖下去，若是事情并非自己所计划，恐怕再多安排也逃不过丧命的下场了。

信号已经发出，机甲鸟也已经放出。他已尽人事，此刻只能听天命了。

雪再下一刻，如果唐逸不来，就算没被追兵找到，他也要因为失血晕眩，冻死在昆仑风雪里了。

肖少然倚靠着树干坐下来，连点自己几处要穴减缓血流，恍惚间听见树枝一颤，一捧积雪落下。他抬眼看着枝杈上出现的唐门，终于松了口气。

“好久不见了……”肖少然仰头靠在树上，压抑着控制不住的头晕，开口道，“迟远那边一定出事了，艾朵失联，不知是不是有变……”

“你还是担心自己比较好。”唐逸打断了他的话，纵身从树上跃下落在他身边，“我才离开多久，怎么就搞得这么狼狈。”

“我要你办的事情……”

“都搞定了，这点信任还是要有的吗。”唐逸不耐烦地挥挥手，嘀嘀咕咕地抱怨着，“我什么时候完不成任务了。”

肖少然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，低声说：“后面就拜托你了……”

唐逸还想再多抱怨几句，再一看万花已然昏迷过去，吓了一跳，赶快去探他的脉息。还好，除了失血过多，暂时没有别的事情。

唐逸嘴上骂骂咧咧，对着不省人事的万花说道：“你这一脸放心的样子，真让人火大。”

他翻出一颗丹药塞进肖少然嘴里，心里琢磨着，就算有别的事情他也看不出来，这么大个烂摊子，他才没心思收拾，还是等肖少然醒来自己处理吧。

“真是麻烦死了。”唐逸嘟囔着，把人固定在身上。他一拉机关，背后展开一对儿机关翼，乘着风腾空而起，借着风雪的掩盖，迅速消失在昆仑雪原上了。

 

肖少然醒来的时候缓了半天才回过神来，他睡在床上，屋里没别人，小炉上熬着药，咕嘟咕嘟的响。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几日，这屋子他没来过，估计是唐逸在昆仑安身的某个住处。他在这点上倒是非常信任唐逸，唐门别的不论，就逃命隐遁的功夫当真一流，狡兔三窟，轻易抓不到他。

门口一点响动，肖少然还未看清来人，就听到熟悉的一声：“醒了。”

“怎么是你！”肖少然大惊，迅速翻身起来，浑身紧绷。他绝对没想过自己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失踪已久的法哈德，此刻也分不出是敌是友，不知到底是什么情况。他手上没有武器，只捏了个手决摆出戒备的姿势。

“哎哎哎，你老实点儿，好不容易给你都包好的，挣坏了你自己包扎去。”唐逸跟在后面，看到肖少然如此剑拔弩张的样子，不耐烦地教训道。

他用脚尖踢了踢站在一旁的法哈德说：“他的药是不是好了？去把药倒出来去。”

明教调头便去了，唐逸大刺刺地坐在床边，朝着肖少然不满地一努嘴：“你醒了就自己把脉吧，先说啊，我可没什么好药。”

“你们怎么在一起？”肖少然皱眉。

唐逸摆出了一副无可奉告的姿态：“说来话长，我先声明，我没背叛浩气盟，他跟这事没任何关系，私事，就这样。”

肖少然知道他有分寸，他对他也还有信任。既然唐逸如约出现，这点可以以后再谈，眼下他还有更关心事情，便开口直截了当地问：“叶秋桐怎么样了？”

“啧啧啧。”唐逸看他着急的样子，露出一脸嫌弃，“瞧你，跟个护崽子的老母鸡似的。你怎么不先问问你自己啊？”他看万花瞪他，只好摊手投降，任命地说：“你都睡了五天了，外面可热闹，恶人谷都翻了天了。你那个小鸡崽子真是有意思，主君身死，亲信背叛，他可是被推到风口浪尖上了，不少人指责他是浩气盟内应。不过也是他一手带人追捕，亲手处决叛徒，带回了浩气内应——也就是你肖少然——的尸体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，到现在龙门镇里也没闹出什么响动来。我看啊，这龙门镇，怕是要易主了。”

肖少然听到这里才松了口气。他所安排的最后一项事情，也终于按照预想，走上了应有的轨迹。

他相信叶秋桐，叶秋桐也……的确没有辜负他的心思。

一件事了，还有另一件。肖少然往明教那边瞥了两眼，唐逸会意，去嘱咐了几句，法哈德便点点头出门去了。

肖少然这才低声问道：“有没有迟远的消息？”

唐逸知道他会问，点了点头，又摇了摇头：“七曜得势，包括迟帅在内，一共被囚禁了六位武林天骄，一点消息都没有。艾朵前辈的事情得到确切消息了，她确实叛了迟帅……是她出卖了迟帅的消息，和七曜做了交易，迟帅手上的势力都归他们，只要求七曜最后把人留给她。”唐逸说道这里又有些不解，“这有些时候了，大约是我有事离开之后不久的事。但后来她迟迟没在浩气盟露过面，不知道迟帅现在究竟在谁手上。”

“她跟在迟远身边那么多年，对他的行事方式非常清楚，想瞒过你们的探查，也不是没可能。” 

唐逸问：“要救迟帅么？”

“我假死脱身，但是你仍是浩气身份。既然我都能被查到，你身份肯定也早就暴露，怕是有人会想方设法找到你。”肖少然思索，摇了摇头，“何况现在消息全无，即使想要营救，怕也是难上加难。先求自保，再另做打算吧。”

唐逸没有异议，倒是想到了件别的事，问他：“那你家那个小鸡崽子呢？放心他？”

肖少然一愣，有些无奈地轻声说：“他……自然可以做得很好。”